第二回 天旋地转不知处 柳暗花明遇故人-《云海玉弓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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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这里,有一个家丁进来报道:“他们来啦!”杨柳青道:“你请老爷出来迎接客人。”过了一会,只见一个浓眉大眼阔肩膊年约五十左右的汉子和一大群人走了出来,这人正是杨柳青的丈夫邹锡九,那些人则是来杨家助拳的,邹锡九赘入杨家为婿,最怕老婆,人虽粗豪,却是沉默寡言,他只吩咐了家人两句话:“打开大门,以礼相迎。”一点也不像他的妻子那样愤愤然见于辞色。大门打开,但见一个大和尚哈哈大笑地踏进门来。

    邹锡九只说了一个“请”字,杨柳青却冷冷说道:“多谢大师捧场,今日群贤毕集,端的令蓬荜生辉。”郝浩昌哈哈笑道:“你们北五省的头面人物,也差不多都来齐了呀,幸会,幸会!”两人未曾交手,便先斗口,杨柳青讥刺他带来的人多,郝浩昌还了一句,并乘机捧一捧杨柳青这边的人物,用意是不想和这些人结仇。原来郝浩昌这次生事,怀有两个目的,第一个当然是向杨柳青寻仇,第二个却是想捧他的堂侄——泰山帮的帮主郝达三做北五省的武林领袖。给杨柳青助拳的这十个人,武功真个高强的并不多,但每一个在武林中都很有声望,郝达三想做武林领袖,这些人自是不便得罪。

    和郝浩昌同来的这班人中,有一个披着大红袈裟的西藏僧人,身材魁伟,足足比普通人高出一个头有多,郝浩昌向杨柳青夫妇特别介绍道:“这位是西藏的藏灵上人。”藏灵上人合十说道:“久闻贤梁孟大名,今日有缘幸会。”杨柳青和邹锡九但觉一股大力迫来,紧紧将他们束住,登时头昏眼黑,连呼吸也几乎透不过来,就在这刹那间,忽听得一声古怪的笑声传来,声音不高,却是极其冷峭,尤其在藏灵上人听来,更为刺耳,只见他面色倏变,那股压力登时松了。这时两方面相熟识的人正在纷纷招呼,有说有笑,藏灵上人与郝浩昌举目向人群搜索,却不知发笑的究竟是谁,藏灵上人不由得想起了一个武林怪杰,心中大是怀疑。

    江南也听到这个刺耳的笑声,他的诧异更在众人之上,这笑声竟似刚才在迷迷糊糊之中听到的那个笑声,又好像以前也曾听见过的,这是谁呢?蓦然间他想起了一个人来,“莫非是金世遗?不错,金世遗在发怪笑之时,也是像这么刺耳的!”可是江南居高临下,看得清清楚楚,座中哪里有金世遗?

    宾主坐定,邹锡九以主人身份向郝浩昌道:“大师此次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郝浩昌站了起来,却向杨柳青说:“杨大小姐,我师兄是谁杀的,请你直白说来。”杨柳青只道他是要为师兄报那三十年前的断臂之仇,并不知道董大清已经死了,闻言一愕,道:“我没有杀你的师兄。”郝浩昌笑道:“凭你的能耐,谅也不能杀我的师兄。我问你的是你请谁将他杀死的?”杨柳青怒道:“我若要请人杀他,第一次在西藏见面时便可以将他杀了。”郝浩昌道:“我知道你识得人多,你忌惮我的师兄,若非你诡计相害,就定是你请人杀他,好,不管是谁,总之是你主使,你不招供,这条命债我只有向你索偿!”杨柳青拍案怒道:“你要赖我杀人,好吧,你就来吧,谁还怕你不成?”邹锡九急忙劝道:“有话慢慢好说,宾主初会,咱们且先喝酒三杯!”话犹未了,只听得有人叫道:“好,我就先敬女主人三杯!”

    说话的是泰山帮的帮主郝达三,他是本地人,在座的人过半数是他邀请来的,故此他的身份属于宾中之主,由他先出面敬女主人的酒确也应当,不过他敬酒的手法可特别得很,只见他将三杯斟得满满的酒,双指在杯边一旋,三只酒杯便接连飞出,成了一个品字形,直向杨柳青面前飞去,杯中的酒半点不溢。要知杨家以“铁掌神弹”出名,暗器的功夫自有独特的造诣,郝达三用这种发暗器的手法敬酒,暗中实藏有要和她较量一下的意思。

    杨柳青不慌不忙,也满满地斟了三杯,待到郝达三所发的那三只酒杯,飞到席前数尺之遥,她把三杯酒都摆在掌心,淡淡说道:“我酒量甚浅,三杯酒是决喝不了的,借来还敬了吧!”手掌一翻,三只斟满了酒的酒杯倏地飞出,刚好与郝达三飞来的那三杯酒碰个正着,玉杯相击,发出一阵悦耳的声音,但见那六只酒杯分开两组,每组三只,三只飞回郝达三的席上,另外三只却飞到大和尚的面前,方向不同,来势均疾,杯中的酒也是半点不溢。这手法比郝达三的高明多了,他请来助拳的朋友,有好些也禁不住喝起彩来!

    郝达三只好施展接暗器的手法,将三杯酒接过来喝了,那大和尚却伸出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向空中一招,随即把手板摊开,但见那三只斟满了酒的酒杯,一只跟着一只,向他的掌心飞下,就好像他的掌心有一股无形的吸力一般。行家们都看得出来,那三只酒杯本来是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奔向他的左右太阳穴,和正中的鼻梁的,给他这么一招,三只酒杯一只挨着一只,刚好在他的掌心摆成了一个品字形,这手功夫与杨柳青的比较,实是各有千秋,杨柳青以发暗器的手法见长,而这大和尚的内功,却要比杨柳青深得多了!

    郝浩昌将掌心的三杯酒放下,说道:“我的意思与邹施主的刚好两样,把账算清楚了,这酒才能喝得痛快。女施主,请问我师兄这条命债如何交代?”他这话是冲着杨柳青说的。杨柳青被他苦苦相迫,柳眉一竖,怒道:“我说过不是我杀的,我也不知道是谁杀的,你一定要把你师兄的命债算在我的身上,那还有什么说的?只有依照江湖的规矩,我先来请教你这位大和尚的功夫。”邹锡九邀来的一位老英雄邓乾元说道:“请问大和尚,你师兄被人杀死,这可是确实的么?是你发现了他的尸体还是别人给你通风报讯的?要知江湖之上,误传死讯的事情也是常常有的。”郝浩昌道:“我师兄那年去找杨柳青算账,给她邀了天山派的人打败,后来就不知所终了。我师兄的死讯则是黄石道人传出来的,黄石道人是崆峒名宿,他的话还有假的吗?我不向她问个明白还问谁人?”江南在匾额后面听得急极了,他不止一次的在心中嚷道:“你为什么不去问金世遗?”可惜他嚷不出来。

    邓乾元只想息事宁人,向那大和尚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既然你师兄那年曾给天山派的人打败,那么你似乎应该先问天山派的掌门人唐晓澜才对呀!”要知唐晓澜如今已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所住的天山南高峰更不是普通人所能上的,邓乾元这么说分明是看准他不敢上天山去问唐晓澜。郝浩昌看了邓乾元一眼,道:“这位是——”郝达三道:“这位是邓乾元邓老英雄。”郝浩昌道:“邓老英雄,多谢你苦心相劝。可惜你的说话却似乎有点本末倒置了。江湖上寻仇索命的事在所常有,照规矩是追究主使的人,哪有不问主人却先去找他助拳的朋友之理?何况我们这位杨大小姐和唐晓澜的交情人人知道,又何必舍近就远,上天山去问唐晓澜?即算是天山派的人干的,问这位杨大小姐也是一样。”杨柳青当年想嫁唐晓澜而嫁不成,她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提起这件事情,不由得面上通红,勃然怒道:“你这秃驴胡说八道,无中生有,谁知道你的师兄是怎么死的?好,你既要来讹诈,就算是我杀的吧!霞儿,取我的弹弓来!”郝浩昌霍然起立,道:“女施主,你嘴里干净一些,咱们斗技不斗口!”其实分明是他先讥刺杨柳青的隐秘,如今却反过来骂杨柳青的嘴不干净,气得杨柳青七窍生烟,接过弹弓,便待离席。

    正在剑拔弩张之际,忽有一个家丁跑来禀道:“有人要见主母,他还带了一件礼物,说是要请主母转交给一位叫做海若大师的。”杨柳青与郝浩昌均是一怔,原来郝浩昌削发为僧之后,所取的法号便叫做“海若”,他在师父大力神魔死了之后,隐居了将近三十年,最近得了师兄的死讯才下山寻仇,他做和尚的事情已是少人知道,“海若”这个法号知道的更是少之又少了。两人都以为是对方邀来助拳的人,杨柳青怒气未息,立即吩咐道:“管他来多少人,咱们杨家都能款待,带他上来!”那家丁有点奇怪,禀道:“来的只是一个人呀。”杨柳青喝道:“听到没有?带他上来!”

    过了片刻,那家丁带了一个人上来,杨柳青说道:“呀,王老头,原来是你。”江南认得他就是在凉亭卖茶的那个老头儿,心道:“这老家伙像我一样爱管闲事,想必是找个藉口来瞧热闹来了。要不,怎么单单拣别人比武的时候,前来送礼呢?”

    但见那老头儿抱着一个长方形的铁匣,匣上贴有一张白纸,写的是“烦交海若大师亲启”。郝浩昌在那间凉亭里喝过茶,认得这个王老头,诧异之极,立刻把那铁匣抢了过来,说道:“我便是海若和尚。”将那铁匣摇了一摇,里面好似藏有铁器之类的东西,当当作响,郝浩昌迟疑了好一会子,竟自不敢打开。

    藏灵上人道:“让我看看是什么礼物?”将铁匣从郝浩昌的手中接过,他自恃武功,自忖即算匣中藏有暗箭,也伤不了他,当下暗运金刚指力,将铁盖揭开,但见匣中藏的竟是一条黑黝黝的手臂。郝浩昌猛地尖叫一声,

    将那条手臂取出,在桌上一敲,发出当的一声金属声响,竟将桌子敲去了一角,原来是一条铁臂。

    郝浩昌哭道:“师兄,你果然是给人害了!”原来他的师兄董太清自从在三十多年之前,被杨柳青的父亲打断了一条手臂,他是装上了铁臂,练好了铁臂神功之后,才去找杨柳青报仇的。郝浩昌当然认得他师兄这条铁臂。

    藏灵上人道:“咦,这条铁臂上好像还刻得有字呢!”郝浩昌将铁臂拿来细看,上面果然有八个大字,写的是:“死于冰川,与人无尤。”后面还有两行小字,说董太清上珠穆朗玛峰求取仙草,在冰川冻毙的事情。年月日时,与谁同行等等,都写得很清楚。但却没有署名。

    郝浩昌惊疑不已,抓着那卖茶的老头儿问道:“这铁匣子是谁托你送来的?”那老头儿道:“是小三子。”郝浩昌道:“小三子是什么人?”那老头儿道:“小三子么?嗯,他是我隔邻看牛的那个娃娃。”邹绛霞忍不着“咭”的一声笑出来。郝浩昌怒道:“你开什么玩笑?”那老头儿叫道:“冤哉枉也,我王老汉生平未说过一句假话,不信你问问咱们的杨大小姐。”郝浩昌道:“这铁匣子当真是那个看牛的娃娃送来的!”那老头儿道:“千真万确是我从他的手中接过来的。”藏灵上人道:“你有没有问明是谁托他带来的吗?”那老头儿道:“他自己说啦,是路上的一个叫化子请他送来的!”藏灵上人面色一变,道:“叫化子也会送礼?”那老头儿道:“嗯,听小三子道,这叫化还阔得很呢,赏给他的力钱就是一锭银子。”郝浩昌心中一凛,想道:“难道是丐帮的帮主出来与我作对?”急忙问道:“是不是一个老叫化,穿的是一件用许多不同颜色的碎布所缝的百衲衣?”那老头儿道:“不,听小三子说,是一位唇红齿白的小叫化,小三子还很奇怪的对我说,那小叫化的相貌看来比咱们东平县首户张百万的少爷还要齐整,却怎么做了乞丐呢?”

    江南躲在匾额后面,听到这样,又惊又喜,心中想道:“这一定是金世遗了!哈哈,金世遗一来,你这个大和尚若不知进退,必定倒霉!”

    郝浩昌听得不是丐帮帮主,放下了心,正想说话,忽见藏灵上人面色有异,似乎有点怯意,这位藏灵上人乃是西藏密宗的第一高手,今年七十多岁,望之却如五十许人,算起辈分还是同郝浩昌的师父一辈的。郝浩昌特地将他请来,倚作靠山,见他似露怯意,不禁大奇,想道:“难道藏灵上人还能惧怕一个小叫化不成?”正是:

    神龙见首不见尾,此中奥妙没人知。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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