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2月23 日(一)-《新加坡的日子》


    第(3/3)页

    我醒了,发现自己躺在了在了地上,若不是身上裹着被子,从上床掉下来一定会把自己摔痛的。是苏方达把我叫醒的。”

    说完,吴爱民自顾自喝了一口啤酒,像是洇了洇发干的嗓子,杨亚宁右手支在桌上拖着下颌,酒也忘了喝,一脸沉重等着吴爱民继续说下去。

    “阿达,到底怎么回事儿?我怎么会在地上?”

    “大哥,你一定是在做梦,从床上掉下来了,嘴里还在不停地喊着爹……”我一下醒过来了。说,“阿达,我的确是在做梦。做一个可怕的梦,可事实比我做的梦还要可怕。走,咱们到外面去说,不能影响别人休息,我知道,屋里其他人也都醒了,只是没有一点动静。

    如果说忘年之交关系像父子,朋友之间关系像兄弟,说的也许就是苏方达这样的人,我跟他说‘我爹死了,我从此再也没爹了。’他哭的比我还厉害,他是先跟我父亲认识后我们才走到一起的。”

    ***

    你知道,那一夜似乎根本就没打算让人好好安睡,这里的军营不知嗅到何种气味,也许是例行科目训练,sk营地不远处的停机坪直升机没完没了的轰响。苏方达扶着我到宿舍右侧上下楼梯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他看了看手机,刚好是夜里一点。正是人们夜安最酣的时候。人们正在用酣睡的方式冲刷着身体的疲劳。尽管苏方达跟我都哭出了声,直升机的轰鸣像大雪盖住足迹一样把所有的声音都淹没了。在疲劳还没有完全从人们身体里散去的时候,新的一天又悄悄地开始了。

    阿达,别哭了,你还要去上班,我暂时是不能干活了,过几天看看如果能行我就接着干,不行我估计就回去了。当时坐在台阶上,两只手紧紧抓着头,头痛的像裂开了一样,心也彻底的乱了,再也没心思想干活的事了,至于说回去只是随意的说说,心里想都没想,人都入土为安了,还回去干什么?如果说酣睡能缓解身体里的劳乏,白天我一个人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不知自己是睡了还是醒着,比劳乏更难受的悲痛无论怎样也消解不掉。

    昨天,不,应该说是前天,我跟苏方达几个人一起配合孟加拉来的人安装劳新革。这种笨重而又落后的起重设备国内只有像北星公司这样的大型的电力安装队伍才有,也只有那些临近退休的老工人才能说得头头是道。新型的更方便更安全的大型起重机,早已把这些老古董挤得没有生存的余地。就像现代战场上早已使用更精准威力更大的武器,那些曾经神威一时的大家伙正一点点撤出战场。尽管我没干过几年电力安装工程,但是像比汽包更大的遮烟角整体吊装也亲身经历过好几次了。不明白这样的小型工程为什么不使用中国的先进的起重设备,而租用在中国早已淘汰的孟加拉的劳新革。这一天跟孟加拉人在一起配合感觉很累,很多的时候不是咱们不友好,而是那些人根本不懂得友好是建立在彼此尊重相互谦让的基础上,他们颐指气使的表情里中国来的电力安装队伍连劳新革这样的起重设备都没见过,原本是北星公司配合安装反倒成了北星公司的工人在他们的指使下完成所有的任务,尽管我们几个人一天连休息的时候都没有,他们还是通过翻译把电话打给了傅铭宇,说,你们的工人太不尽心尽力了。

    动不动就找领导说话,同样都是干活的,好像他们的地位比咱们高出了一大截。就像是在学校读书的孩子稍有不听话老师动不动就找家长说话,好像孩子犯错误的同时家长也跟着犯错误一样,要不就是孩子犯的错误都是家长指使的。好像自己觉得自己干的事有多么的了不起,就觉得别人应该对自己报以敬重的心理,哪里知道缺少做人基本德行无论做什么事都是让人心里不服的。

    晚上下班回到sk宿舍,出了一天的汗,除了身上很累心里也憋着一肚子气,只想到淋浴间里冲个澡老早的睡去。不管多忙,不管晚上下班多晚我总要给家里打个电话,问一问父亲的身体状况。

    打通电话好一会儿没有人接,这么晚了怎么会没有人接电话,我的心里开始在嘀咕。于是他又打了过去,过了几秒,接电话的是女儿莉娜,莉娜一听到是爸爸的声音,叫了声爸爸就哭了起来,接着又说,“爸爸,你怎么还不回来?”

    女儿的一句话差一点让我流下泪来,我实在想家了,想我的父亲,想我的女儿还有温柔贤惠的爱人。

    “莉娜,妈妈干什么去了?怎么不接电话?”

    “妈妈刚刚去了外面,爸爸,我一个人在屋里好害怕。”

    “不是有爷爷吗?爷爷的身体还好吗?”

    “爷爷死了,”接着女儿哭着说,“爷爷活着的时候告诉妈妈不让告诉你。”

    “莉娜,你说什么?”

    “妈妈也告诉我如果你问起的时候就说,爷爷好好的。”

    当时,心里只想到我的父亲,甚至忽略了我的好女儿,过后更加想念心疼我的女儿了,好像她一夜之间长大了好几岁,若不是童稚的声音,真以为是大姑娘呢。

    “莉娜,你跟谁在说话?”

    “我跟爸爸在说话。”

    “你跟爸爸在说什么?”

    “我跟爸爸说爷爷死了,说爷爷活着的时候告诉妈妈不让妈妈告诉爸爸说爷爷死了。”

    范厚坤没有责备女儿,忘了介绍,范厚坤是我媳妇。作为儿子自己亲生的父亲去世了,第一时间没有告诉他已经是很残忍的事了,并不是世上所有父子之间的感情都是那样的亲和融洽,我跟我父亲显然是个例外。在父亲病重的时候依然逼着唯一的孩子离开了家,这种爱不是任何一个父亲都能做的出来的。如果人的心是由神经组成的,那么在父亲的心理也许知道这将是跟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成为永别,那么他心理的神经将会承受着多么大的撕扯以至于断裂。这是一个无能的父亲为这个家唯一能做的,也是一个即平凡而又伟大的父亲对这个家庭唯一能做的。不管是什么原因,父亲去世的消息没有及时的告诉儿子,范厚坤知道甚至成为他永久痛恨自己的理由。她不知道这件事将要瞒多久,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来告诉失去父亲的儿子。尽管女儿说漏了嘴,范厚坤没有一点也没有责怪女儿的心理,从女儿的手里接过了电话,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她心里承受着太多太大的委屈和悲伤。尽管这是一个跟自己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老人,尽管自从她进了这个家门没有得到任何物质上的享受,但是老人总是带着一种像父亲没能给自己女儿带来幸福愧疚的心待承着她。特别是她为这个家庭添了一个女儿的时候,他更是像圣女一样的感激她,在老人的心里从来没奢望过在他活着的时候还有见到孙女的希望,而且像儿媳一样懂事的孙女。在我每天的电话里,她不知压抑着多大的痛苦和悲伤表现出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特别是在我父亲去世的那天,面对着从来没有遇到的塌天一样的大事,明明是一个死人躺在炕上,连最后一身裹身的装老衣裳都不能给他穿上,作为一个女人简直束手无策,居然还得跟自己的丈夫说,他的父亲还在好好的。如果没有邻居的帮忙,她不知道天上的太阳还带有一点的光亮和温暖,漫天的大雪,寒冷的北风、漆黑的夜晚、死亡的幽魂、孤单的母女,世界所有的凄惨和悲哀都朝她一起涌了过来。那时候她对丈夫唯一说的话就是,爱民,你一定要在那里好好的干啊!她在跟自己丈夫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他不单单只是一个民工,好像他不单单只是为了赚钱养家糊口,好像那就是国家的工程,为国家付出多大的悲伤和痛苦中国女人都能承受,好像那就是家里的工程,为了家里幸福和未来,哪怕是为了非常渺茫的一点点希望付出多大的苦难她们都能承受。这就是可敬可爱的中国女人,在贫困中依然不屈不饶的中国女人。闻一多先生的那句诗说的多好,“我要赞美我祖国的花,我要赞美我如花的祖国。”这样祖国的花,花一样的祖国谁不爱。

    自己的父亲去世了,作为儿子又不在身边,家里没有一个男人,所有的事情都落在一个女人的身上,可想而知她将承受着多大的负担和压力。难道这时候还要对她责怪父亲去世的消息没有告诉自己吗?即使告诉了自己,自己能回的去吗?回去父亲还能活得过来吗?回去自己还能有机会再来吗?这一切根源源自于哪里?是贫穷吗?似乎是,又似乎不是,贫穷不是理由。真正的理由是生存,生命的延续。我的父亲早已知道,自己的病情早成定局,为这个家唯一能够做到的是,不能因为自己的死去给这个家庭带来太大的不幸,给自己的亲人带来太大的负担,原因是他在这个世上偿够了穷人的生活。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