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笑傲孤峰 单骑来闯席-《江湖三女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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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四娘面寒如冰,双肩一晃,已退后七八步远,把剑掣在手中,使个“无极含一气”的剑式,两手下垂,目凝剑尖,脚下不丁不八,站个桩步,堪称得沉如山岳,静若平湖,冷然说道:“海云大师,剑法通玄,海内知名,南天称霸,今肯惠然赐招,做晚辈的无限荣幸!”这几句话外似谦逊,内隐锋芒,海云和尚面皮一红,看她凝身亮剑,功力非比寻常,不禁惴然暗惧,深怕自己一世威名,胜得也还罢了,若然不胜,可是难堪。心念踌躇,长剑一抖,不敢贸然进招。
吕四娘深知对方厉害,因此以逸待劳,封好门户,哂然说道:“大师既要管教小辈,为何尽不动手呀!”场上一百几十双眼睛齐注斗场,有人冷冷发笑。海云和尚气往上冲,想道:“你这种太极奇门的姿势,以逸待劳,想讨便宜,我先给你个迅雷不及掩耳的破法!”右手倒握剑把,蓦然喝声:“看剑!”呼的一股劲风,便扫过来,吕四娘剑尖一抖,一提一翻,一招“妙手摘星”,搭着了海云和尚的长剑,往前一指,剑尖直刺肩头,海云和尚一出手便给她制了机先,急忙一旋一绞,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化了吕四娘剑势,倏的撤招,长剑一抱,滴溜溜的两个转身,只觉剑光满场,龙潜蛟跃,把吕四娘裹在剑光之中。
两人见面一招,大家都知道碰到了极厉害的对手,这时双方攻势发动,以快制快,霎时间拆了三五十招,相持不下。吕四娘觉得对方剑法甚怪,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暗道:怪不得这厮威震天南,剑法果与中土不同。幸得吕四娘轻功极好,身法轻灵,虽然摸不到破法,也尚不至吃亏。
斗了一阵,海云和尚强攻不已,招招辛辣,变化多端,吕四娘忽然满场游走,形如彩蝶穿花,白衣飘飘,绕得急时,就如随风飘着的一团白影!在剑光笼罩之中,渐渐分不清剑影人影,在场高手,见吕四娘游走闪避,守多攻少,都道她气力不加,所以要以小巧腾挪的本领,来拖延战斗,伺机反攻。只是海云和尚剑法疾如雷霆,只凭闪展腾挪,如何对付得了?
唐晓澜看得惊心,手心淌汗,捏着白泰官的手道:“吕姐姐斗不过那个秃驴,如何是好?”白泰官见唐晓澜面色全变,安慰他道:“不用害怕,她还可以抵挡得住!”话虽如此,其实他自己也在担心。
在座中天叶散人和海云和尚甚是投缘,见海云和尚连抢攻势,占尽上风,欢然笑道:“海云大师果是不凡,剑法奇幻无比。这小女子能抵敌这么些时候,也真难得。不愧是江南八侠中人。”此话一捧海云,一捧了因。了因和尚淡然一笑,蹙眉不语。八臂神魔萨天剌忽道:“天叶散人,你内功是高极了,剑法似还未深研。”天叶散人怒道:“怎么?你说是我看走了眼了!”萨天剌道:“不敢,不敢!但据我的拙眼看来,这女子剑法似比海云大师要高明得多!”其实萨天剌也并非精通剑法,只因他在邙山曾和吕四娘斗过,吃了大亏,后来合弟兄二人之力,也克制她不住。那还是五年前之事,现在看她身法,比五年前又不知高了多少,萨天剌领过厉害,现在看海云和尚强攻猛打,正陷了当年自己的覆辙,所以敢作判语,要在哈布陀之前,显出自己眼光独到,挫折天叶散人的威名。要知神魔双老,是四皇子以国师之礼,聘请出山的,原以为可唯我独尊。哪知后来能人越请越多,连江南八侠之首的了因和尚也请出来了。如今又添了海云和尚和天叶散人,而天叶散人的辈分武功,又似更在自己之上,深怕自己弟兄的地位越来越低,所以趁这时机,斗场论剑,损伤天叶散人的声望。天叶散人哪料到八臂神魔有此狭窄心思,当场忿然说道:“贤昆仲似乎也不是剑法名家!”萨天剌道:“不是我长敌人威风,我看海云和尚在半个时辰之内,必然吃败!散人不信,敢与我赌赛么?”天叶散人道:“赌赛什么?”萨天剌道:“若然是我看差,我兄弟立回猫鹰岛。”天叶散人道:“好!若然是我看差,我也立回星宿海!”正要击掌立誓,哈布陀与了因已抢着拉开两人,齐声说道:“何苦如此,咱们都要协助四皇子登基,哪可分薄了自己力量!依我们说,不如改过赌赛办法,若海云和尚赢了便罢,若赢不了,两位再依次和她相斗,看谁能将她生擒!”萨天剌闭口不言,天叶散人道:“我不屑和后辈相斗,而且这小女子也定非海云对手,何必我再出场!”怒气见于词色,了因和哈布陀急忙拉开两人,不让他们同在一处。想等事完之后,不论谁个赌赢,都为二人好好调解。
一场小风波刚刚静下,看那场中斗剑,越来越烈,吕四娘仍是满场游走,海云和尚仍是猛打强攻,外表形势未变,但一流高手已可看出,吕四娘在剑光笼罩之中,已是接连反击,有守有攻!
形势之变,了因和尚还不怎样,哈布陀可大感惊奇,心想:“敢情萨天剌真个看对,这小女子剑法奇妙,还在海云和尚之上么?”这时白泰官也看出了苗头,只有唐晓澜还在心惊胆战。
原来海云和尚与吕四娘换了一招,已知她是个生平仅见的强劲对手!因此施展浑身本领,想以雷霆万钧之威,以求一逞。原意以为吕四娘剑法虽高,到底是个年轻女子,气力经验定必输亏。哪知吕四娘学的是独臂神尼最得意的本领。独臂神尼精研了几十年玄女剑法,在吕四娘入门之后的第二年,才心与剑会,妙悟通玄,不但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而且还能融会贯通,给原来的玄女剑法,增添了许多变化。独臂神尼在剑法未曾大成之前,不传徒弟,所以江南七侠,都不以剑法见长。吕四娘凑合机缘,在她晚年入门,独得精髓。今日应付强敌,把所学施展出来,满场游走,貌似闪避,内里却暗藏极复杂的变化,每一招都是可虚可实,招里套招,斗到分际,看海云和尚锐气渐消,蓦地剑招一变,三尺霜华宝剑,寒光闪闪,半守半攻。真个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海云和尚是剑术的大行家,看出了敌人剑法比自己的更为奇幻,又惊又急,自己是金刚猛扑,出尽全力,敌人仍是气定神闲,毫发无伤。倒吸了一口凉气,知道不妙,败中求胜,连走险招,长剑一招“暴卷天河”,僧袍起处,剑锋倒卷而上,吕四娘蓦然撤剑凝立,双眸闪闪发光,海云和尚长剑卷来,她仍浑如未觉。这时间全场肃静无声,个个惊心骇目,唐晓澜闭上双目,不敢观看。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猛听得吕四娘一声清啸,向上一纵,弓鞋竟朝敌人的剑尖一踏,借着这一踏之势,整个身子翻腾起来,疾如飞鸟,呼的一声,掠过海云和尚的头顶!不待双足落地,霜华剑在空中一旋,已使出“白虹贯日”的绝招,一剑照海云和尚的秃头刺下,海云和尚叫声:“不好!”长剑一抖,剑锋掠空而上,护头颅,消敌势,尚求侥幸于万一,两剑相交,吕四娘居高临下,宝剑一翻一绞,只听得“咔嚓”一声,海云和尚的长剑断为两截,给吕四娘撩出老远。众人定睛看时,吕四娘已是笑盈盈地落在地上,抱剑当胸,四方一揖,说道:“海云大师,小辈承让了!”海云和尚面皮红到耳根,恨不得有个地洞钻入去!
这一场斗剑,令到全场高手无不咋舌称奇,萨天剌是一面得意,一面惊心;得意的是他与天叶散人的赌赛果然胜了,惊心的是吕四娘的本领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自己吃她的亏,看来是很难报复了。天叶散人则面色由红转青,咬了咬牙,猛然起身,就要下场与吕四娘决斗!
天叶散人刚刚起立,肩头忽然给人一按,了因和尚低声说道:“天叶道兄,待我来收拾这个贱婢!”要知了因和尚,虽然走入邪门,却是个江湖汉子,要保持江南八侠首领的身份。他起先不敢和吕四娘相斗,乃是不欲落个以大欺小之名,以为随便派一名高手,就可将她活捉。不料事情大出意料,以海云和尚那样剑法通玄的人物,居然也受到断剑折名之辱!他虽然知道天叶散人武功超卓,更在海云和尚之上,但也深怕万一又逢不测,不但折了天叶散人一世威名,自己也会受同道窃议辱骂,说自己故意放任师妹,凌辱前辈,折成名人物的威风,显自己本门的技艺。有这一层关系,所以了因和尚拦阻了天叶散人,急急出场!
这一来好戏登台,全场喝彩。在座高手,都知道了因绝世武功,出道以来,未逢敌手。都要看他怎样生擒师妹,表演武功。白泰官暗暗着急,可是势成骑虎,也无可阻拦。
了因和尚提着碗口粗的精钢禅杖,大步走来,吕四娘横剑当胸,凝神待敌。了因和尚禅杖一指,高声喝道:“吕四娘,你目无尊长,可怪不得我禅杖无情。你若知机,快快弃剑求饶,领受家法!”吕四娘柳眉倒竖,朗声斥道:“了因,你枉受师父多年教诲,却不守清规,违背大戒。师父遗命,要我纠集同门,取你首级!我念曾是同门之谊,给你指点一条生路,你若幡然改悟,速速随我回转邙山,在师父灵前焚香告罪,立誓洗心,那时一众同门,或可饶你不死,要不然你今日就难逃公道。我言尽于此,听与不听,随你的便!”了因和尚勃然震怒,冷笑道:“你学了几年武功,有多大本领?敢在你师兄面前放肆胡为,你上面还有几位师兄,你也不问问他们,是谁成全了他们江南七侠的威名!”要知了因和尚今年五十有余,吕四娘尚未出生,他已被独臂神尼收为弟子。自周浔以至甘凤池,习技之时,他都曾代独臂神尼传过本门武艺,所以他和其他六侠,名虽兄弟,实则“半师”,一众师弟,对他无不忌惮,即算甘凤池天资最高,禀赋特异,威名最盛,对这位师兄也要退让三分。也正因此,所以了因满心自信,以为一众师弟,必唯他马首是瞻,哪料今日白泰官不服于前,吕四娘更轻捋虎须于后,了因哪能不暴跳如雷!
吕四娘又是一声冷笑,大声斥道:“有你这样师兄,真是江南八侠之耻,亏你还敢说成就了师弟的威名!从今日起,只有江南七侠,再不准你用师父的名头招摇!”了因和尚哪受得了如此辱骂,吕四娘话声未毕,他已一杖扫来!
这一杖猛烈之极,劲风起处,砂石纷飞!吕四娘凌空一跃,禅杖呼的一声从脚底扫过。说时迟,那时快,了因一杖不中,立把杖身向前一送,骤然一指,杖尾起处,“毒蛇寻穴”,直取吕四娘的“血海穴”。吕四娘一个倒翻,落在地上,禅杖掠面而过,身形未定,了因第三杖又卷地扫来,一招“横扫千军”,又已拦腰扫到!吕四娘一个盘龙绕步,三度闪开。白泰官唐晓澜见吕四娘节节退后,惊险万分,大为骇惧!
吕四娘连避三杖,退后几步,高声说道:“在场列位英雄见证,弟子依礼让了三招,同门之谊已绝,今日代先师整顿门风,请各位不要怪责!”白泰官这才知道吕四娘执行师父遗命,还谨守武林规矩,让长辈三招。暗赞这位师妹小小年纪,做事如此老到,仁至义尽,亦柔亦刚,道理站得住,礼节亦无亏,不论这场决斗如何,吕四娘在江湖上都已大大露面,占了上风了!
了因连环三杖,杖杖落空,咬实牙根,沉杖一扫,喝道:“贱丫头,谁要你让!”吕四娘柳眉倒竖,樱口含嗔,左手捏着剑诀,刷的一剑,一招“仙人指路”,直指了因胁下,了因立起禅杖,一个翻身,“乌龙盘树”,横扫吕四娘中路。吕四娘托地一跳,剑身随进,“玉女投梭”,指向右肩,剑尖吐出莹莹寒光,直取了因的“肩井穴”,了因杖尾一翻,叮当一声,把吕四娘宝剑格开。吕四娘玉臂酸麻,用了一招“夜叉探海”,随势屈伸,把了因的禅杖带出外门,消了他的恶势。两人换了一招,各具戒心,绕场盘旋,寻瑕抵隙,谁都不敢冒进!
这一来,全场惊异,就是见过吕四娘功夫的白泰官也万万料想不到她居然能和了因打平手。天叶散人、神魔双老、鱼壳大王和哈布陀等无一不伸长颈项,注视场心。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看出这对同门师兄妹,正以最上乘的武功护了全身,待机而动,都不禁咋舌!
两人凝神沉气,绕场一周,吕四娘三尺霜华,向前一引,发了两个虚招,了因理也不理。吕四娘见他不入圈套,计上心头,用玄女剑法中似虚似实的剑招,连发了十几着虚招,扰乱了因眼神,觑个真切,剑光闪处,突然由虚化实,一招“白鹤剔翎”,剑挟金风,蓦向了因当胸刺去。了因火候何等老到,一见吕四娘手法,便知她由虚化实,将计就计,身躯陡然一缩,吕四娘剑尖看看沾衣,却忽然扑了个空,重心骤失,了因虎吼一声,碗口粗的禅杖猛的一抡,已截着了吕四娘退路!说时迟,那时快,杖影如山,横扫下压,向吕四娘当头罩下,这一着毒辣异常,竟要把吕四娘置于死地!吕四娘身临绝境,看来已是万难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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