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十年忍辱仇终报-《大唐游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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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隆寺地方很大,被薛嵩这支亲军占用,作为总部,里面还有未曾搬走的军粮。丐帮弟子也不客气,拿了军粮便去造饭。段、铁二人陪着薛嵩、聂锋的妻子,听刘海细说情由。
原来薛嵩并非去攻打皇宫,而是带领亲军,到朔方郡唐皇肃宗驻跸之地投降去了。刘海说:“聂将军到来的时候,薛将军军令已下,正要拔队起行。聂将军也曾劝他在此等候夫人,薛将军说:‘现在事机紧迫,探子报道朝廷已在发遣兵马,朝福隆寺而来,咱们若不从速带领这支军队出走,待大军合围之时,就连最后这点本钱也没有了。’薛将军又说:‘唐太子新近即位,自立为皇,正在募军,此去朔方郡,沿途三百里的驻军(指安禄山的军队)又多是咱们的旧部,咱们索性打起反正的旗号,至少会有半数驻军跟从咱们,到了朔方,还怕唐皇不看重咱们吗?说不定咱们也可以弄个节度使做做。’聂将军劝他不动,后来也就和他一道,随军走了。只留下小人在此,迎接夫人。”
薛嵩的妻子大哭道:“到了这样的紧急关头,他还只是顾着自己的功名富贵,连结发之妻都不要了。”段珪璋心想:“薛嵩固然是个小人,但他这次率军背叛了安禄山,总还是于国家有利。”当下说道。“两位夫人不必悲伤,现有丐帮的武帮主在此,且待风波稍定,两位夫人可以改装,由丐帮护送你们到朔方与尊夫相会。”薛嵩的妻子满面羞惭,拜下去道:“多谢段大侠不念旧仇,大恩大德。”段珪璋道:“过去的事还提它作甚?咱们进静室看卢夫人去吧。”
卢夫人伤得很重,但神志仍然清醒,窦线娘在旁边服侍她。她见段珪璋进来,便问道:“薛嵩是不是走了。我的女儿呢?”段珪璋道:“薛、聂两将军已往朔方投降唐皇,若梅和隐娘也给他们带走了。”薛嵩的妻子俯伏床前哭道:“姐姐,我家对不起你。”卢夫人道:“不,你家将军既已改邪归正,那就是对得起我了。我只遗憾不能见女儿一面。”段珪璋道:“大嫂,你安心养伤。”卢夫人露出微笑,说道:“咱们两亲家当真是多灾多难,好在今日还能与你相逢。怕只怕我没福分见他们俩小口子完婚了。嗯,令郎呢?他这次没有同来吗?”段珪璋怕她更多操心,不想告诉她儿子失踪之事,说道:“在这兵慌马乱的年头,我不敢带小儿到长安来。”
卢夫人忽道:“可有官军向这里追来么?”铁摩勒道:“没有。”刘海也道:“我也正在奇怪呢,薛将军说探子已探听得朝廷(指安禄山之‘朝廷’)已发遣兵马,朝福隆寺而来,但现在已有大半天了,仍未见有风吹草动。”卢夫人陡地精神一振,双目倏张,带笑说道:“好,这消息好得很!”
薛嵩的妻子怔了一怔,连忙问道:“好在哪里,我仍未明白,姐姐你是女中诸葛,请为我剖析疑团。”卢夫人道:“这很容易明白,安贼本来已经发兵,但如今未到,那当然是中途撤回去了。何以撤回?这不问可知,自是临时发生了更大的更意外的事情,亦即是比薛、聂二将军对他的背叛更严重的事情了。”段珪璋点点头道:“大嫂,你这看法很有道理。既然如此,你更可以安心养伤了。”
卢夫人咳了几声,吁了口气,靠着床背,挣扎着半躺半坐起来,兴奋之中又似带着几分焦急,焦急着在等待什么讯息的神情。窦线娘和薛嵩的妻子过去扶她,她忽地又张开了眼睛,面向着薛嵩的妻子说道:“姐姐,我拜托你一件事情。”薛嵩的妻子忙不迭地说道:“姐姐,你尽管吩咐便是。”
卢夫人道:“我怕见不着我的女儿了。她现在跟随薛将军到了朔方,异日你们夫妻团圆,请你向她说明她的身世来历。还有,她自小已许配给段大侠的儿子,要是薛将军给她另找婆家,你千万要设法劝阻。薛将军的脾气我是知道的,倘若你拦阻不得,就请你暗地里告诉她,叫她出走。这些事都要瞒着薛将军做的,你办得到吗?”
薛嵩的妻子现出羞愧的神情,低声说道:“姐姐,你不用担心,你会好起来的。倘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照你的吩咐去做便是。我丈夫他、他抢了你的女儿,不准你们母女相认,这件事我一直抱愧于心。不过,他现在已背叛了安贼,投归唐朝,段大侠又是救了他家小的恩人,想来他也不会那样横蛮,还要做出什么对不起你和段大侠的事情。”卢夫人苦笑道:“但愿如此。”这是表示不相信薛嵩的意思,薛嵩的妻子又是羞惭,又是难过,连忙说道:“姐姐,你放心。倘若那天杀的当真蛮不讲理,纵使他杀了我,我也要对你的女儿说明真相。”窦线娘也道:“大嫂,你女儿是我家的未过门媳妇,我们也绝不会不理她的。少则一年,迟则三载,我们亲自到朔方找薛嵩要回媳妇,咱们两家合成一家,共庆团圆。”卢夫人点点头道:“这我就放心了。”忽地她又似记起什么事情,再对薛嵩的妻子道:“我女儿头上那根凤头玉钗,是段大侠给她当作聘礼的,凤口中空,我已将她的身世来历,写在纸上,放在凤钗之中。倘若事情紧急,你来不及告诉她,或者她对你所说,不信的话,你可告诉她这个秘密,叫她从凤口里取出纸团。”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武铁樵的声音在外面嚷道:“好,好消息来了,你快进去禀告段大侠和卢夫人!”
只见一个叫化子匆匆忙忙地奔跑进来,正是武铁樵派去打听消息的那个丐帮弟子,一进门来便大声嚷道:“喜报,喜报!安禄山已被他的儿子杀了!”
段珪璋方自一呆,忽听得卢夫人纵声长笑道:“好呀!安禄山你也有今天,史郎,你在泉下可以瞑目了。”
窦线娘叫道:“嫂子,你、你……”只见卢夫人脸上的笑容还未收敛,双目已经紧闭,垂下头来,窦线娘在她的鼻端一探,气息早已没了。
薛嵩的妻子失声痛哭,聂锋的妻子却向那丐帮弟子探问详情。那丐帮弟子道:“听说是太子太保严庄主谋,下手的是太监李猪儿。严庄现已受封为冯翊王,总揽朝政,现在正由严庄出面,召集伪朝文武百官,替安禄山发丧,并奉新皇帝登基。呀,想不到这个好消息却成了这位夫人的催命符!”他双手一摊,一包人参跌下地来,那是段珪璋叫他买来给卢夫人作“续命汤”的,街上的药铺都已关门,他费了许多气力,好不容易才偷到一包,但现在已是用不着了。
段珪璋虎目蕴泪,呆呆地站在卢夫人床前,却哭不出来。聂锋的妻子道:“段大侠,且休悲痛,我说一件事情给你知道。安禄山之死实在是卢夫人假手于严庄将他杀的。要说主谋,卢夫人才是主谋。”铁摩勒也将那晚偷听到的秘密——严庄的妻子怎样向卢夫人请教,卢夫人怎样替她的丈夫定谋策划等等事情说了出来,直把众人听得呆了。
段珪璋仰天大笑,笑声中眼泪滚滚而下,忽地翻身拜倒,说道:“嫂子,你真是女中豪杰,愧煞我辈须眉。”这时他才哭得出来。
众人正在举哀之际,武铁樵派去打听消息的第二个丐帮弟子亦已回来,他带回来了安禄山被杀的详情,也带来了一个坏消息。羊牧劳已被新“皇帝”重用,兼任“羽林军”的统领,安禄山原来的副手史思明则掌握了兵权,仍然要称兵叛乱,抢夺唐朝的江山。
原来安禄山的“太子”安庆绪庸碌无能,得不到父亲的欢心,经常受打受骂,怕安禄山废立,因此才听从了严庄的唆使,密谋弑父。这一日安禄山在“离宫事变”之后,因为一场“盛会”被铁摩勒等人搞得一塌糊涂,回“宫”之后,又惊又气,他本有目疾,一气之下,双目全盲,安庆绪伪称探病,带了李猪儿进去,安禄山正袒腹而睡,李猪儿手起刀落,一刀就剖开了他的肚皮。安禄山是个大胖子,据说被剖腹之后,肚肠流出了数斗。这也是李猪儿的幸运,安禄山勇武过人,要是他双目未盲,李猪儿绝不能将他如此轻易杀掉。
众人听了,一喜一忧。段珪璋沉吟半晌,说道:“严庄纵有弃暗投明之心,无奈军权落在他人之手,他作不得主张,看来他和安庆绪都将变成史思明的傀儡,这场叛乱还要继续下去。不过,安禄山一死,他们内部势将引起变乱,败亡之期,也当在不远了。”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不过,那是未来的事,现在咱们倒应该提防他们派兵前来,此地还是早早离开为是。”
当下,段珪璋就请武铁樵前来商议,武铁樵一口答应,愿意护送薛嵩、聂锋两家家小到朔方去,薛嵩的妻子自是感激涕零,不必细表。
剩下来的就是给卢夫人安葬之事,幸喜这福隆寺乃是长安著名的大寺院,平时有些要作善事的人,施舍有许多棺材在这里,方丈广智禅师又是聂锋的好朋友,段珪璋就把安葬卢夫人之事,委托与他,等待他日太平之后,再行迁葬,与她丈夫合冢。
段珪璋夫妇给她盖棺,不禁眼泪涔涔而下,窦线娘叹口气道:“她临死以女儿相托,现在她的女儿已有下落了,咱们的儿子却还未知落在何人之手。段、史两家的亲事真是磨难重重,咱们有没有福气要这个媳妇也还未知道呢。”
铁摩勒忽地说道:“我正有一事要禀告姑丈、姑姑,两个月前,我碰见空空儿,他说十年之期已满,现在可以将表弟交还了。”
段珪璋怔了一怔,随即叫起来道:“不错,空空儿当时是曾说过这句话,他说孩子已被另一个人要去了,那人似乎是他所忌惮的前辈,但他愿意担保,至多十年,必定将咱们的孩子归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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