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锥心之痛-《江北女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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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年长剑往旁侧倾斜,轻声道:“让开,我不想伤你。”
封君扬没有动,只盯着她的眼睛,缓声说道:“辰年,她是我的大姐,她自小看着我,守着我,护着我。她带我读书,教我习字,一日日地盼着我长大。我四岁时被人推入湖中,是她跳进冰冷的湖水里,拼尽力气将我推出水面,那一年,她也不过九岁。她为了我挨父王的责打,为了我去跪家中的祠堂。她为了我,抛下两情相悦的情郎,十六岁从云西远嫁盛都,独自进入这能吃人的深宫。”
他眼圈渐渐发红,目光悲戚,声音嘶哑:“辰年,她是我的大姐,她以前并不是这个样子。”
后面的本一直低声啜泣的封太后忽地哭出声来,她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儿子,忍不住放声大哭。
辰年垂下眼帘,轻轻抿唇,静静地站得片刻,轻声道:“让开。”
“辰年——”封君扬刚一开口,辰年长剑已是到了他身前,他武功与辰年相差太远,索性也不躲闪,闭目以身体迎上辰年的剑。不想辰年这一招却是虚招,身形一晃已是闪过了他,到了封太后面前。
她以剑指向封太后,冷冷开口,问道:“可是你叫人杀的叶小七?”
封太后已是哭得说不出话来,闻言只抱紧了坏里哇哇大哭的小皇帝,母子两个哭作一团。辰年眉头微拧,剑气顿时暴涨,骇得封太后一时连哭都忘记了,下意识地把儿子护在怀中,背过身去,急声叫道:“是我,是我!你要杀就杀我一个,不要伤我孩儿!”
辰年应道:“好。”
她提剑刺向封太后,可瞧到封太后怀里哇哇大哭的孩子,剑到半路就再无法落下去。那孩子不过才两三岁,小小的手臂紧紧地抱着母亲的脖子,哭声叫人撕心裂肺。辰年仗剑从宫外杀入,这一把剑不知沾了多少高手的血,她的手都不曾抖过,可在这剑尖指向这一对母子的时候,她的手却止不住地发抖。
“别伤我的孩子,别伤我的孩子……”封太后身子抖作一团,口中只翻来覆去地念着一句话。
这是阿策的大姐,是这个孩子的母亲,是也曾纯真良善过的女子。
长剑停在半空中,微微抖动,辰年几次咬牙,竟都无法将剑刺落。他们个个卑鄙无耻,玩弄心机,她却无法当着这孩子的面杀了他的母亲。就在这时,她身前捆缚叶小七手臂的布条像是终于承受不住剑气的威压,突然崩断,叶小七僵硬的手臂从辰年肩头滑落,正正地打在辰年握剑的手上。
辰年眼中涌出泪来,她微微侧头去看叶小七晦暗的脸,喃喃问道:“小七,你一直都和我在一起,是不是?”
叶小七早已无法答他,他双眼紧闭,面容祥和地伏在她的肩头,只那手臂仍静静地搭在她的手上,似是不想叫她刺落那一剑。辰年不觉闭目仰面,过得片刻,却是疯癫一般地哈哈大笑起来,道:“善恶终有报应,终有报应!”
她丢了手中长剑,只抓了叶小七的双手,起身往殿外飞掠而去。外面侍卫欲要上前去拦,可她身形极快,脚上一踏殿外栏杆,身体一拧一转,已是越过了众人头顶,往外奔去。
众人正欲转身去追,却听得封君扬在殿内吩咐道:“不用追了。”
禁卫军统领吕乐身上被辰年刺了几剑,虽未伤及要害之处,却也是流了不少的血,正巴不得不去招惹那位伤不得的姑奶奶,现听封君扬发了话,忙喝住自己手下的那些侍卫。副统领从一旁走了过来,用眼神询问吕乐是否要进殿去,吕乐略一迟疑,却是向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殿内只有封君扬与封太后姐弟两人,并一个啼哭不止的小皇帝。辰年那一剑虽未刺下,可那凌厉的剑气却是叫封太后受了不轻的内伤。封太后咳得几声,见衣袖上竟溅上了血点,不觉吓得一呆,又觉出胸口里隐隐作痛,心中更是大骇,忙抬头看向封君扬,仓皇叫道:“阿策,阿策。”
封君扬不为所动,目光暗沉冷漠,只道:“太后不用惊慌,不过是受了些内伤,叫太医开个方子,日后好好调养着就是了。”
封太后不想弟弟会说出这般冷酷无情的话来,愣愣地看着他:“阿策……”
封君扬嗤笑一声,非但没有上前,反而往后退了两步,道:“从今以后,再没有阿策,太后可以称呼臣大将军,或是云西王。”
封太后花容失色,本已停下的泪又流了下来,颤声问道:“阿策,你是要不认我这个大姐了吗?便是大姐这次做错了,你就要不认大姐了吗?”
封君扬早已知晓她不再是他的那个大姐,可他以为她起码还聪明,却不想她竟是愚蠢至此,还用着后宫里争宠的那一套手段。这一回,他连话都没说,只望着封太后嘲弄一笑,便就转身出了殿门。
殿外,禁卫军统领、副统领俱还守在那里,便是朝阳子也被人五花大绑地押了来,等着封君扬的示下。封君扬面色阴沉,抬眼看向朝阳子。朝阳子迎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非但不躲不避,竟还向着他冷哼了一声。
众人一时吓得全都屏息,不料封君扬却并未发怒,他缓步上前,亲自动手解开了朝阳子身上的绳索。朝阳子心中也是诧异,瞥了他两眼,没好气地说道:“封君扬,你不用再向我使怀柔手段,你就是杀了道爷,道爷也不会听你使唤。”
封君扬垂目,淡淡说道:“我杀道长做什么?”
他放了朝阳子,又拱手行了一礼,这才吩咐乔老道:“乔老,请代我送道长出去吧。”
朝阳子猜不透他的心思,往外走了几步,忍不住又转了回来,问封君扬道:“你真就这样放了我走?”
封君扬笑笑,反问他道:“不然怎样?”
朝阳子自是答不上来,他那小眼睛眨了又眨,狐疑地瞅了封君扬半晌,这才又走。不想人刚下了台阶,却忽听得封君扬在后唤他。朝阳子闻声立刻停下,转回身瞧向封君扬,面上不觉露出些得意,一副“我就知道你没这么容易放我”的神色。
封君扬却是面色端凝,他向着朝阳子敛衽一揖,道:“望日后道长能对她照料一二,君扬感激不尽。”
朝阳子愣了一愣,才懂得了他的意思,有心刺他几句,却是再说不出什么冷言冷语来。他瞧了封君扬两眼,只冷哼一声,道:“还用你说!”
言罢,便拂袖而去。他沿着辰年离去的方向,一路追出盛都三四十里,也未寻到她的身影,静下心来想了一想,暗忖她还背着叶小七的尸身,总要把叶小七入殓才是。这样一想,朝阳子便未再往前追,只四下里打听哪里有棺材铺子,寻得两日,终在一处小镇上问到了辰年的行踪。
朝阳子按照那棺材铺老板给的地址,一路寻到镇外破败的山神庙里,这才见到了辰年,就见叶小七的尸身已经入殓,棺木停在那破庙大殿当中,辰年独自一人跪坐在棺前,正在默默烧纸。朝阳子不由得暗暗叹息一声,走上前去也跟着烧了几张纸钱,口中低低念叨:“拿好了钱财,安心上路吧,莫要再惦记活人。”
过得一会儿,朝阳子抬眼去看辰年,出言问道:“以后可有打算?”
辰年面色虽苍白憔悴,神情倒是平静,她用木棍慢慢拨弄着火盆里尚未燃尽的纸钱,答道:“想先送叶小七回江北,将他葬在小柳旁边,叫他们两个可以相伴。”
朝阳子并不认得小柳是谁,只猜着该是与小七一般,是辰年幼时的伙伴。他想了一想,又问道:“那小柳葬在哪里?清风寨?”
辰年缓缓摇头:“不知道,没有在寨子里,当年小七背着小柳出了寨子往南而来,后来独自一人在宜平投了军,该是把小柳葬在了清风寨与宜平之间。”
朝阳子听得一惊,道:“清风寨与宜平之间总得有几百里,当中有数不尽的山头,你怎知叶小七会把她埋在哪个山头,这要往哪里去找?”
“慢慢找,总会找到。”辰年垂着眼帘,瞧不出当中的神情,轻声道,“他们两个一直就相互喜欢,叶小七早盼着能娶小柳为妻,活着的时候不能在一起,现如今都死了,我总得全了他们的心愿。”
朝阳子默了片刻,一拍大腿,叫道:“好,道爷就陪着你去找那小柳的墓,等咱们找着了小柳的墓,安葬好了这叶小七,道爷就带着你游历天下去,听人说岭南再往南,过了海,有许多岛,里面什么千奇百怪都有,还有那尺把高的小人国呢!”
辰年知晓朝阳子是怕她深陷仇恨,生了心魔,这才想着要扯她出来。她心中感动,抬头看向朝阳子,静静瞧了他一会儿,却是问道:“道长不去寻我师父了?”
提起静宇轩,朝阳子却不禁有些气恼,有些赌气地说道:“不去管她,她非要自寻死路,谁也没有办法。我不去寻她,我陪着你去江北。”
“我武功不仅已经恢复,更是精进了许多,乔老那般的高手都打不过我,这天下谁还会是我的敌手?道长根本无须担心我的安危,更不用陪着我去江北。”辰年缓慢而又坚定地说道,低下头去复又给叶小七烧纸。
朝阳子道:“那怎么行?再怎样你也是个大姑娘,一路行走不便,道爷我……”
“道长。”辰年忽地打断了他的话,停了片刻,才又低声说道,“道长,你放心,我先不会去贺家寻仇。善恶皆有报应,便是我不去,贺家的恶报也已经来了。”
朝阳子听得一愣,还欲再问,辰年那里显然无意多说,只转了话题,道:“道长,还是去找师父吧,待找到了她老人家,请转告她,别介意一时的有无,只有放下执念,才能真正地练成五蕴神功。”
她态度十分坚决,朝阳子拗不过她,只得作罢。他帮辰年雇了辆大车,拉了叶小七的棺木,一路送至码头,又不知从哪里弄了许多银两来,交给辰年,道:“穷家富路,身上多带些银钱总是没有坏处,路上要小心些,别招了不长眼的宵小之徒来。不过你武功高,只吃食上小心了,倒也不怕他们。”
辰年身上确是没有多少银钱,便是叶小七那口棺材,都是她当了身上的玉佩后才买的。她没和朝阳子客气,收了那银两,宽慰他道:“道长忘记我是做什么出身的了,从来只有我劫别人的,谁敢来劫我?”
朝阳子点头,究竟是不放心,又从怀里掏了许多丹药出来,有救命的,也有害命的,他给她细细说了,一股脑地都给了她,道:“莫要逞强,有事就给我传信,待我寻到了你师父,就和她一同去看你。”
辰年点头,辞别朝阳子,雇了船送叶小七回江北安葬。
这一路倒也算是顺遂,船经清河入了清湖,又行得数日,这才由泾水转入宛江,折向东行。待到宜平码头,辰年弃船登岸,雇车拉了叶小七的棺木,向北绕过宜平城,径直进了南太行。
她并不清楚叶小七当日将小柳葬在了何处,只猜着该是在清风寨到宜平的途中,加之山中道路崎岖难行,她不好携带着棺木通行,只好将那棺木先寄存在一所山神庙中,孤身一人进了山去寻小柳的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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