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一章-《在你眉梢点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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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陵王追杀程明婴的原因说来也简单。

    当年方远山被斩后,陵王得知流落民间的五皇子程旭逃去了塞北,便与达满部落的二皇子合作,以一张布防图为交换,请他找出藏于草原上的程旭,并趁兵祸杀了他。

    不成想达满虽成功劫走了程旭,塞北一役后,程旭意外生还,随后在草原上销声匿迹。

    两年多前的初春,大概是年关后的一日,陵王郓王与程昶三兄弟一起吃酒,酒过三巡,有人来向陵王禀事,陵王猜到或许是有了程旭的消息,便请辞离席。

    当时的程昶还是过去那个真正的小王爷,他吃醉了酒,在园子里乱逛,无意便逛到了陵王的下处。

    说来也巧,陵王的下处通常都是有武卫守着的,那日因在自家的园子里,武卫觉得不会出什么事,看着天晚,就打了个瞌睡,竟没防住小王爷。

    于是程昶便倚在窗外,听到了陵王通敌追杀程旭这一惊天秘密。

    程明婴虽糊涂,但他生在天家长在天家,通敌叛国残害皇嗣,这是何等罪过,他心里还是有数的,所以当陵王觉察出他在屋外,问他可曾听到什么,他便装醉糊弄了过去。

    可惜从前的小王爷并不是一个有勇有谋遇事从容的人,自那以后,他待陵王的态度就变了。

    陵王得知程昶发现了自己秘密,就对他起了杀心,所幸那一阵程昶因一掷千金修筑望山居,被琮亲王禁足在王府,躲过一劫。

    他躲得过初一,却躲不过十五。

    二月初,昭元帝即将南巡归来,琮亲王离开金陵去接圣驾,陵王便趁着昭元帝与琮亲王都不在金陵这个绝佳的时机,于花朝节当日,对程昶动了手。

    “其实一开始我一直没想通你既然要杀程明婴灭口,为什么要在他的袖口里塞两块金砖,就算要做成溺死之态,塞些石块等寻常之物不是更好?但后来我想明白了,”程昶道,“因为你想把程明婴的死嫁祸给郓王。”

    金砖本就为权贵之人所有,而郓王风流张狂,塞金砖害人这等事,郓王做得出。

    何况当年塞北一役,忠勇侯之所以战死,郓王也有功劳。陵王于是打算借由琮亲王追查小王爷的死因,把郓王私挪塞北兵粮的秘密捅给他,继而移花接木,让琮亲王以为明婴是得知了郓王的秘密才被灭口的。

    陵王道:“明婴是皇脉嫡系,又得太皇太后偏宠,若不论承大统的可能性,他在宫里的地位甚至胜于我,既然要杀这么一个人,我自然要物尽其用才是。”

    程昶道:“其实他就算知道了你的秘密,未必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他人,否则他不至于守口如瓶至最后一日,直到死,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死因。”

    “诚如你当初要杀田望安,其实田望安未必有争储的心思,他与田泗远赴塞北,大概就是想避开争端,你却硬生生将他卷进来。”

    “你这些年做的这些,都是无用功罢了。”

    “如何就是无用功了?”陵王道,“我若不杀程旭,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云舒广把他从塞北接回金陵,成为程旸之后的继任太子,成为皇帝,然后我便一辈子在这宫里苟且偷生?”

    “我若不杀明婴,难道要日夜枕戈待旦千提万防,唯恐哪一日他无心的一句话便让我这些年汲汲营营的一切化为泡影?”

    “何况若不是程旭,我的母妃也不会死,我亦不会沦落为成一个无人问津如同弃儿的皇子。”

    “我当年上进求学,风檐寸晷,好不容易办成第一桩大案,换来的是什么?是父皇对我半年不见半年置之不理。几个皇子里,分明是我最敬兄长,最爱护幼弟,可那个老东西偏偏要去宠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五弟,凭什么?”

    “田望安无辜吗?他的出生就是个错误。但他的错误却要我帮他承担,我凭什么不杀他?”

    陵王说到这里,笑了笑:“便如你,你后来代替他生死数回,大概也觉得不公吧。但你只有认了,因你既然被卷进来,这就是你的命。”

    程昶却道:“你真的恨程旭吗?你做的这一切,真的就只是为要他的命,随后继承大统,成为那个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帝王?”

    “你这话什么意思?”

    程昶看着陵王:“当年方芙兰受辱,你在哪里?”

    陵王听了这话,愣了愣,竟是没答。

    程昶又道:“从前的事过去太久了,我打听了很久,才得知当年方府出事,方远山被拿进宫以后,你去刑部大牢里见过他,想要救他出来。”

    捉拿方远山的命令是昭元帝亲自下的,一夜之间,人人对方府避之不及,可是陵王在这种时候宁肯冒着犯上的风险也要试着救方远山的性命,他便不该是个趋利避害的人,那么方芙兰出事时,他为何不在?

    陵王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晨风拂来,他折转身去,望向缥缈的崖端,须臾又道:“我就在宫里。我只是……帮不了她罢了。”

    从前那些事的确过去得太久了,知情人不是死了就是散了,于是宫中旧人对此讳莫如深,久而久之,连提都没人再提了。

    陵王记得,当年方府事出突然,便是在一日前,他还计划着日后去临安、去湘西,带着芙兰一起徜游山水,远离这座深宫。

    那时他办好柴家的案子,本是大功一桩,没想到昭元帝反而对他更加嫌恶。

    陵王原本颓唐,方芙兰却道:“殿下不必烦扰,殿下若不喜欢金陵,日后芙兰便陪殿下离开这深宫,无论殿下去哪里,芙兰都跟殿下一起。”

    陵王一听这话就笑了,郁结的心绪一扫而光,颔首道:“好,那我便去跟父皇请个旨,寻个山灵水秀之地做个闲官就好,也不当什么王爷,如此自由自在,山河万里,锦绣风光,我定要带你看遍。”

    方远山出事那夜,一点预兆也没有。

    陵王在宫里听说这事时,方远山已被押入刑部大牢了。

    陵王拼命打听,只知昭元帝是从故皇后宫里出来后忽然下的圣旨——彼时故皇后已然病危,大约人之将死,临终对昭元帝说了些什么吧。

    方远山一心想将方芙兰高嫁,而陵王是这宫中最不受宠的皇子,方远山一向瞧不上他。

    可是,陵王想,如果方远山当真出了事,芙兰一定会伤心的吧,他不愿让芙兰伤心,他在这深宫里伶仃地过了这么多年,这个温婉似江南水的女子是他心上唯一。

    所以他冒着犯上的风险,去刑部大牢里见了方远山一面。

    好在方远山是被殿前司的人带进大牢的,随后殿前司去复命,三司的人并不知发生了什么,眼下三皇子要求见礼部侍郎,他们不敢拦阻,便放陵王入了大牢。

    方远山的两个儿子一直不成器,这么些子女中,他最疼爱的只方芙兰一人。

    是以如今东窗事发,他到了生死攸关的境地,最担心的便是方芙兰的安危。

    方远山见陵王竟愿在这种时候来看他,明白他对芙兰是真心实意的。

    其实一直以来,他不愿将方芙兰许给陵王,并不是因为他看不起这个不受宠的皇子,而是因为他与陵王的生母卢美人的恩怨。

    否则,凭着陵王远胜常人的天资,有他这位重臣帮扶,日后未必不可成就大业。

    可是,到了眼下这个地步,他没得选了,他犯下的是株连九族的大罪,非常人不能保住芙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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